往不闲

我为凡庸客,自扫秋风尾。

四分之二

#无差

#一弧一世界



曹丕的葬礼是司马懿一手操办的。

葬礼并不隆重,只保留了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人必要的排场,一来曹丕本身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场面,二来他走的实在无太多预兆——从查出罹患重症、住院、治疗、下病危通知、心电图归零,加起来甚至不满一月。司马懿每日医院公司两头顾已是分身乏术,对爱人的身后事更是本能回避,饶是用尽了向来的冷静与滴水不漏的本事,也只能分出寥寥心神与时间,做最简要准备。曹丕走后,他有大半心力无处安放,倒是可以细细筹措,然而现代社会,也没有停着尸体一天天等的道理。

殡仪馆停灵三日,供各路人马来对这一具躯体做最后告别。身处曹丕这个位置,来参加葬礼的人少不了,大多是场面上的交情,来走个过场。亲朋倒也不算稀落,他兄弟姐妹多,但真正因他离去伤心的,也无非曹真曹休几个要好的兄弟并一众姐妹,曹干还在上学,此刻请了假过来,带着黑色臂章,眼睛亦是通红。这些情况司马多少都有预料,没想到的是曹植——十来年前他与曹丕在家业上有过争执,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,近来也少联系,但司马见他在盛着曹丕的冰柜前哭得险些昏过去,袒露出的是做不了伪的悲痛。这恐怕是他们一脉相承的赤诚,司马想,曹丕虽然常要摆一副冷厉面孔,确实在是个诚心实肺的人,演技恶劣,喜恶都难做假,若非如此,也不会有这许多愿在他葬礼上真心实意悲伤的朋友——至少不逊于亲人。至于司马自己,自曹丕的诊断报告交至他手到今天,他还未落过半滴眼泪。

红白事都是交际场,曹丕的也不例外,场上走动的总归还是无情人远胜过伤心人,伤心的人只需让他们伤心便好,剩下的人才需要司马小心应付。曹丕的葬礼,曹叡毫无疑问的在场,他与父亲关系疏离,但又着实是个聪明的继承人,对司马虽不亲热倒也尊重,甚至还有几分不表露的依赖。司马带着他与这些人一一寒暄,接过装点表面的节哀,再妥善应付伪饰下的种种试探与机锋。说来好笑,父亲的葬礼,却也算是曹叡的首秀。

司马如往常冷静持重,事务总归都处理妥当,人来人往间,他也时常从曹丕躺着的冰柜旁走过,曹丕睡在里面,脸已经蒙上,但他刚刚被殓师收拾好放进去、蒙布和冰柜盖子都未阖上时的样子,司马见过。他看着无生机的冰柜,总能想起那张被入殓师打理过的脸——殓师技术很好,化完妆后的曹丕完全看不出在病床上时的憔悴瘦削,但却也不像司马记忆中曹丕的任何一副模样——他对着这幅面孔,竟忽然陌生得不敢相认。

追悼会在最后一天下午,小礼堂内乌泱泱好几排人,心不在焉听他最后的悼词,待捱到最后默哀,便又齐刷刷对着礼堂中央的照片低下头去。曹丕的遗照是身份证上那张,不是现在这张带磁的,是他二十来岁时用的那张,不像别人一辈子丑不过身份证,他的照片极好,嘴角天生向上扬一点,少年人的朝气便从相纸上扑面而来。此刻,这张照片被放大百倍,悬在礼堂最前头正中位置,沉默着陪他此生最深的牵连,一起送自己最后一程。

整个过程司马都很平静,看上去并无太多悲伤,知道他与曹丕关系的人不少,也已有人小声的指点称他冷漠,他都不管,陈群吴质有些担心的看他,他们对他还算了解,但司马也只是朝他们笑笑。毕竟结束了追悼会,旁人大可在礼堂内松一口气,歇上几场,可他还得带着曹叡急匆匆地送曹丕的尸体去火化,墓地骨灰盒并一应手续他已在前两天办好,但最后还是得亲眼看着曹丕被推进焚化炉,一锅一锅直到只剩灰烬——好像不亲眼看着就会铲错了人的灰一样。曹叡这几天都是神情淡漠的样子,但父亲的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,司马还是见他红着眼睛掉了泪——他们虽成了陌路父子,好歹最初几年确实有过欢声笑语的时候,此时尘封里的记忆都被挖出,炉里火起,炉外的人就得知道,无论好坏爱恨,都再回不来了。司马理解他,自己却依旧一副冰冷面庞,他是最不会自欺欺人的,从曹丕停止生命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,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,如此清醒一个他,当然不会做曹叡一样孩子气的白日梦——当冰柜里的人只在熟睡,还能再醒来,把他扛在肩上骑大马。

往后摔丧驾灵的一任事务,主角便都是曹叡,他只需在一旁尽心尽责的指引便好。这些司马做起来都很熟稔了,当初曹操亡故,他也是这样,只不过那时的主角还是曹丕。等到最终下了葬,封了墓,众人散去,一切都尘埃落定,已是太阳西斜。

司马驱车回家,紧绷了好几天的身体一旦放松下来便是疲惫不堪,他开门取鞋,想着明天公司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解决,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一番,最好……最好什么呢?他不能再想下去了。曹丕的棉拖就在他的手边,与他的并排放在一块——同一款式,只码数与颜色的差别,外面从来只有一男一女的情侣款,曹丕便硬拉着他买了一样的款式,权充作一对。他搞不明白有什么意义,却还是依着情人,时间久了,两双鞋便也仿佛真是天生一对。它们还是那天他与曹丕离家时的样子。他此时尚未触碰,却好像已有感知,他似能感到那上面还残存着爱人的体温,他还能想起曹丕一边换鞋一边抱怨鞋底太薄,待回家来便要换一对新的——这人已看中一对印有兔子和小羊的新款。他记得曹丕说话时皱起的眉,抱怨时不耐眼,他的五脏六腑突然就被一阵酸涩的痛苦击中。

这双鞋再没机会被人穿起,小羊与小兔子也永无法等到那个要将他们凑做一对的人。

司马此刻才真切意识到了曹丕的死亡。

他对自己无数次的解释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假。他早早告诫自己人死便从此在世上再无踪迹,他怜悯又嗤笑心存幻想的凡俗世人,却全然不知自己底气何来——他尚把葬入墓穴的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。迟到的钝痛将他撕扯开来,好像终于从一场做了不知是三天还是更久的梦中醒来,惊觉这世上再无人与他拥同一床被,分同一个吻——他的爱人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司马身上,片刻之后它也要熄灭。他刚从梦中醒来,就已跌入无尽长夜。

司马放任自己顺着门廊滑落在地,他捂住面庞,无声嘶喊,终于发出了黑夜来临后的第一场大哭。



我太菜了,写也写不出,改也改不好。

评论 ( 13 )
热度 ( 78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往不闲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