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不闲

我为凡庸客,自扫秋风尾。

【丕嘉丕/丕昂丕】融化

#无差

#可能有曹郭暗示



郭嘉病逝的消息从柳城传回许昌的时候,曹丕正坐在书房中看书。他平静地听完军师祭酒的丧讯,又仔细询问来人,司空有没有什么吩咐给他,堂下小厮不知所措地摇摇头,显得有些为难。


“回二公子,小人只是荀令君遣来报信的,司空送回来的东西都在尚书台,小人也不清楚啊。”公私分明,曹操行事一贯如此,曹丕听了并不意外,只说自己知道了,请他回去多谢令君相告,便挥挥手将人打发走了。


武艺一日不可荒废,学问一日不可懈怠,这是父亲从小教给他们兄弟的,他没有正事可做,大战期间更不能肆意玩乐,自然应该继续读书。曹丕捧着书又坐了半晌,努力地读着竹简,可是那些隶字在他眼中都舞动起来,成了脑海中模糊的画面,又渐次归于空白,他艰难地辨认出它们,却又没有办法理解这些熟悉的文字组成的词句,半天过去也没能再看进一点内容。叹了一口气,他不再坚持,撇下书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一角——那里放着只白瓷的小盅。


曹丕看着小盅犹豫了许久,最终还是伸手取了过来,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,打开盅盖,里面只有两块饴糖,他把它们攥进手心——那是郭嘉临走时给他的。


曹操大军出发的前一天,曹丕来找过郭嘉。进门时他拉住了想要通报的小厮,只问了主人的所在,便一个人寻了过去,郭嘉府上他熟得很,军师祭酒与曹司空亲近,又从来不拘小节,曹家的几个儿子于是常常登门拜访,或是向郭嘉求教,或是来找郭奕玩耍,对府中草木恐怕不比长年随曹操东征西战的郭嘉陌生。曹丕轻车熟路地走到郭嘉书房外,门没有关上,正让他能瞧见军师祭酒在收拾随军要用的舆图,他停在院子中没有再向前,二月的许昌还很冷,曹丕就站在寒风中,隔着一道门看他懒散地指点家人们行动,直到郭嘉在眼尖的家人提醒下发现门外还有个人。


郭嘉看见他好像也不惊讶,家人们已经退下,他从屋内出来笑着去拉曹丕,一边将他往门里拽,一边还抱怨他的手怎么这么凉。郭嘉总是这样,笑眯眯的,漫不经心又成竹在胸,曹丕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迷人,以至于看见他的笑脸就失了神,更别说手还被攥着。


迷迷瞪瞪地被拽进书房,曹丕的思维还没能回转,就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——书房里生了暖炉,比外面暖和了不是一星半点,冷热交替,刺得他鼻子直发痒。彼时郭嘉身体还健康,冷风里跑了两步也毫无干系,见他一脸窘迫,手上去为他倒热茶,面上却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。


曹丕接了茶捂在手里,见他笑得开怀,便也跟着笑,眼睛却还是盯着他。等郭嘉笑够收了声,盈着笑意的眼便也看曹丕——他在等曹丕开口。可曹丕哪知道该说什么呢?他本来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才登门拜访的,要是同往常一样,他就会借口向郭嘉请教,携一卷书再登门,可他今日只是因为想到出征在即,心里便不知为何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郭嘉,于是不管不顾地就寻了过来。他说不出话,又不愿移开眼,一时间,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他们的对视与沉默。曹丕觉得有些尴尬,又有些脸红,可有几个瞬间他又想,要是一直这样可真好。


最终还是郭嘉打破了这份沉默,他开口,与曹丕东扯扯西扯扯,说些无关紧要的事,无非是二公子近来可又做了什么诗?郭奕有没有给他们添麻烦?许昌当季的新酿如何?都是家常话语,偏偏曹丕听得津津有味,郭嘉问什么他答什么,想要把扯上一点关系的统统说尽,却又往往说到一半时想起自己身为长子应当持重,于是戛然而止,只能一句答完后期盼他再多问几句。


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,郭嘉问了许多,唯独绝口不提曹二公子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,只是天南地北地聊,曹丕却突然打断了他,脱口发问:


“祭酒有才断,以后能请您教我么?”


话一出口,曹丕自己都愣住了,我这是在说什么,他想,太唐突了,尽管这话他在无人时已经在心里向郭嘉问了千遍,但是唯独不能说出口,可是刚刚他也不知怎么了,就这么问了出来。他慌忙地想要解释,“我是说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

“二公子。”郭嘉没让他说下去,“嘉蒙曹公不弃,常随身边,二公子是曹公的长子,不嫌嘉才疏学浅,要嘉教什么都是嘉应该的。”他少有这么恭敬又守礼的时候,此刻要是陈长文在侧,恐怕下巴也会被惊到地上。


“我并不是要祭酒教我那些,父亲也给我请了许多先生,我……”


“二公子!”曹丕被郭嘉的低喝惊醒,他想起来了,有些话是不能说的。


曹丕重新沉默了,郭嘉明明什么都没说明,可曹丕却觉得他什么都明白,什么都说了。他有点高兴,高兴他那点小心思终究不是一个人的虚张声势,面前这个人恐怕早就知道了。可他的心还是沉下去了,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,所以从不敢说出口,这样曹司空的二公子总还能像个孩子一样与曹司空的军师祭酒玩闹,但倘若不试一试他总归不甘心,可如今他迷了心窍般地试完了,得到一个含糊又坚决的答复,难道就真的甘心了么?


曹丕不知道,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郭嘉,但想必奉孝会解决好这一切,他那么聪明,那么体贴,他总会包容他。曹丕起身向郭嘉告辞,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,郭嘉突然从桌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饴糖塞进他的手里,曹丕愣住了。


“小孩子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,喜欢甜就多吃点,现在不吃,等到老得牙都掉了就吃不上喽!”郭嘉的手抄在袖子里,还是笑眯眯的样子,见曹丕愣着还对他眨了眨眼,“早些回去吧,晚了天冷,还得小心曹公明天又要考你。”


曹丕在书房内用指腹摩挲着那两颗糖,那天他听完郭嘉的话就真的含着糖早早回去了,当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,一边被郭嘉的话砸得七荤八素,一边惊讶于自己为何如此反常。现在想来,那就是郭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,曹丕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,但此刻他觉得,或许那天冥冥之中,真的有什么指引着他。


后来的那段日子里,他想起郭嘉的时候,就在那把饴糖里挑一颗最小的吃掉,只是每次吃的时候,他都会回忆他和郭嘉有关的一切,想起他们的初遇,想起他的大哥。


他仿佛又回到五六岁的时候,他爱吃甜食,但是母亲管教严厉,父亲又要他骑马射箭,小孩子习武疲累,他的大哥就总会装小小一兜饴糖偷偷塞进他的怀里。在他人生的前十年里,曹昂就是对他最重要的人,只要有大哥在,他就永远能尝到甜味,他的心就永远是热的。彼时的曹丕以为自己能怀着这份心情,永远生活在大哥的庇护下,直到宛城的那一夜。


那一夜的火烧红了天,可曹丕只觉得冷,他对父亲和叔父们的催促置之不顾,频频向那场大火回头,他固执地认为,下一次回头一定能看见曹昂从火中向他策马而来,可是直到宛城成了远方燃烧着的一点,他也没能等到他的大哥。他的胸前还藏着一小包饴糖,那是出发去宛城前曹昂包给他的,他没舍得吃完,大火烤得他眼睛干涩发红,也烧融了那一小包饴糖,糖水黏答答地在他的前襟印出一片湿痕,好像替他哭了一场。


回到驻地后,曹操为失去长子大恸,从小抚养曹昂长大的丁夫人也痛哭着离家,整个营地都被悲伤笼罩。曹丕一个人安静的呆在角落里,他很清楚他的大哥发生了什么,但他不知道从今往后该怎么做,更何况曹昂连尸身都没有,他也不知道该对着什么伤心。也是这个时候,他第一次遇见了郭嘉。


郭嘉其实在建安元年就到曹操帐下了,但那个时候曹昂尚在,曹丕还不满十岁,或许他们之前也曾碰过面,但对他来说,真正的初遇只在那一夜。那个时候,他看见一个笑得很好看的青年走到他面前,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什么,塞到毫无防备的他口中,他想吐出来,却在舌尖尝到了一丝甜味,就再也不舍得了,只能鼓着脸瞪青年,哪知罪魁祸首竟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,笑嘻嘻地对他说:“甜不甜?吃点糖你就不会苦着脸了。”


曹丕为这一捏记住了这个青年,后来他知道,这个人叫郭嘉,字奉孝,比大哥曹昂大不了几岁,是他父亲看重的谋士,与荀彧关系很好,总是笑,永远云淡风轻。再后来,他抓住一切父亲不在的机会往郭嘉身边凑,总想不着痕迹地黏在他身边,而郭嘉总会包容他。


他一直认为自己隐藏地足够好,但是现在看来,恐怕不仅郭嘉早就看破了他,就连荀彧也发现了——不然也不会特意遣人来向曹丕报丧,恐怕令君觉得,这种时候该放他一个人平复,不得不说,令君了解他。曹丕现在只希望他的父亲没有看出什么来。


曾经他觉得,自己对郭嘉的感情与对大哥一样,长大一些后,又觉得他们不一样,再后来他觉得,自己对大哥的感情似乎与他以为的也不一样。到了现在,听完郭嘉的丧讯后,他又觉得,似乎也都没什么区别。


郭嘉给他的糖不多,很快就只剩下了两颗,曹丕决定把他们留到郭嘉随大军班师的时候再吃——一颗给自己一颗给郭嘉的傻事他当然不会做,那样太幼稚了,郭嘉对他总像对小孩子,可是十年过去,他已经到了弱冠的年龄,他会自己把留给郭嘉的那颗吃掉,完成他小小的仪式。最后两颗糖被他好好地保存起来,放在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,没有了糖,他学会越来越少地去想郭嘉,就像十年前他学会只偶尔在午夜梦回时为他的大哥流泪。但是现在看来,这两颗糖应该没机会被吃掉了。


曹丕想起来一件他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事,那个时候曹昂还在,每次给完糖,大哥就会问他,阿丕呀,糖放久了会化掉还是碎掉?他总是屡教不改地说:碎掉!其实他哪里不知道糖是要化掉的,只是总不愿承认,好像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一样。碎掉的糖还能拼合,但是化掉的糖没了就是没了,怎么也找不回来了,只剩下黏糊糊一滩不知能留存多久的回忆,令人厌恶又不舍。


天色暗下来了,有侍婢进来为他点灯,曹丕感到那两颗饴糖在他手中化成了粘稠的糖稀,连带着郭嘉一起,像十年前融化在宛城大火中的曹昂一样,成了他将要埋藏在遥远深处的回忆。






*隶楷演化的时间应该正好是在汉末魏晋南北朝这段里,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的书是用哪种字体,就当丕丕看的旧书吧。


(丕丕这个时候才二十,没有后面夺嫡之类的糟心事,除了大哥也没有很多朋友离开他,还没那么喜欢写怨妇诗,可能还是个积极向上的孩子?这个时候的丕也许会觉得一直沉溺于回忆是一件不太好的事,要向前看,但是本质上作为一个重感情的人又舍不得,所以我才会写他有“厌恶又不舍”的情绪,当然这都是个人理解了。至于对嘉嘉和大哥的感情,丕丕当然爱他们,但是我觉得可能更偏向于孺慕之情,见仁见智就好。丕丕别急,明年仲达就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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